蝉声初歇的傍晚,我总要把竹椅搬到老槐树下。
风从南边来,裹着晒蔫的藤花气息,在瓦檐上跌跌撞撞,将屋后青苔染得又深了几重。
竹篾编织的椅背硌着后颈,竟比记忆里矮了半寸——去年这时节,外婆还坐在这把吱呀作响的椅子里,用蒲扇指着银河说牛郎织女星。
西天残霞褪成蟹壳青时,萤火虫便提着灯笼赴约了。
这些幽绿的光点掠过晾衣绳,掠过墙角的夜来香,最后都泊在井台边的木槿花上。
十五岁那年的夏夜,母亲摇着轱辘汲水,水面浮动的月光便碎成银鳞,她说自己还是姑娘时,曾在井底捞起过一枚前朝的铜钱。
"
铜绿裹着永乐的篆字,像封存了六百年的蝉蜕"
,说这话时,井栏上的青苔正顺着她的蓝布衫往上爬。
知了猴出土的时辰总在夜深。
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树根,能瞧见它们挣破泥土的刹那:暗金色甲壳沾着湿润的土星子,六足还蜷缩着前世的形状。
表弟蹲在树影里,塑料罐中的蝉蜕已经积了半罐。
去年他考上省城大学前夜,我们打着手电找到七只刚蜕壳的蝉,透明的翅膜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。
"
像不像灵魂出窍?"
他忽然问。
话音未落,最后一只蝉已展开新翅,消失在墨色树冠里。
子夜常有雷雨造访。
闪电劈开云层时,瓦当上的貔貅便活了须臾,雨水顺着它口中铜铃的裂缝,在青砖上敲出《雨霖铃》的节拍。
我蜷在临窗的罗汉床上,看雨帘中飘摇的灯笼——那是巷口祠堂的长明灯,光绪年间就悬在那里。
祖父曾说灯油里掺了鲛人泪,所以风雨再狂也吹不熄。
此刻雨水正冲刷着灯罩上的"
慎终追远"
,朱漆剥落处,露出底下更古旧的"
明月前身"
。
天将明未明时,卖豆腐的梆子会准时在巷尾响起。
雾霭漫过石阶,把梆子声也洇得湿漉漉的。
这是三十年来未曾变更的晨曲,和当年外婆掀开锅盖时的豆香一样固执地存在着。
我数着梆声等朝霞,却听见露水从芭蕉叶滚落的清响,恍若谁在轻轻翻动线装书页。
晨光爬上窗棂时,竹椅上的露痕已淡成水墨。
昨夜栖在井沿的萤火虫,此刻都化作了木槿花瓣上的朝露。
蝉蜕仍悬在老槐树的皱褶里,而新蝉正在高处试嗓。
瓦当貔貅口中的铜铃又开始收集日光,祠堂灯笼在晨风里摇晃,晃出四百八十个晨昏的光影。
忽然懂得,夏夜原是光阴的琥珀,每个瞬间都封存着无数个昨天的暮色与明天的晨光。
老井总在黄昏涨潮。
水面漫过青砖的第三道苔痕时,就能听见井底传来细碎的叮咚,仿佛有谁在叩打六百年前的铜锁。
我学着母亲当年的姿势摇动轱辘,麻绳突然震颤着蜷缩起来——木桶里盛着的不是月光,而是一尾朱砂鲤,鳞片上烙着永乐年间的火漆印。
它翕动的腮边悬着枚铜钱,绿锈斑斑却拴着崭新的红绳,正是母亲描述过的那枚。
井壁忽然落下一串水珠,在暮色里串成观音的璎珞。
蝙蝠掠过祠堂飞檐时,木槿花开始往夜色里倾倒香气。
表弟寄来的书信别出心裁地折成蝉形,在八仙桌上振翅欲飞。
信纸洇着省城的梅雨季,他说图书馆的琉璃瓦下住着五代燕子,"
最老的巢里藏着光绪年的银杏叶"
。
我忽然想起去岁共捕的蝉蜕,此刻正在樟木箱里与祖父的《水经注》残卷同眠,书页间还夹着半片民国三十年的梧桐叶。
穿堂风突然裹来艾草香,灶屋窗纸便晕开一团暖黄。
外婆的绿豆汤在粗陶罐里吐着气泡,她用井水湃过的青瓷碗盛汤,碗底游着两尾墨色锦鲤,是乾隆年间画师点上去的。
暗花浮动的光晕里,我看见自己十五岁的倒影正踮脚偷舀冰糖,而此刻坐在竹椅上的我,手中绿豆汤忽然泛起涟漪——房梁垂落的蛛丝上,悬着颗光绪年的冰糖,裹着九十载光阴的尘。
子时的雷雨总带着琴韵。
雨珠在瓦当貔貅齿间跳《广陵散》,又在天井石板上敲《平沙落雁》。
我披衣翻出外公的桐木琴,龙池处刻着"
大音希声"
的篆文。
指尖刚触到冰弦,一道闪电突然照亮琴腹内的朱砂字:甲申年惊蛰封存蝉鸣三声。
雨势骤急时,琴轸自行转动,三百年前的蝉声便混着今夜的雨,在青砖上溅起满地珍珠。
萤火虫驮着露水归来时,祠堂灯笼忽然暗了七分。
守祠的阿公踩着梯子添油,他说鲛人泪今年格外金贵,因南海起了战事。
灯罩上的"
慎终追远"
被雨水浸透,竟显出夹层里的洒金笺,是晚明某位族长抄的《心经》。
最奇的是灯穗里藏着的玉蝉,舌底刻着"
长乐未央"
,在火光中忽明忽暗,仿佛随时要吟出《古诗十九》。
五更梆子敲到第五响,晨雾里浮出个佝偻身影。
卖豆腐的老赵头担子两端各悬一盏琉璃灯,左边照着咸同光三朝的铜钱,右边映着宣统元年的银元。
他揭开木屉时,豆腐竟都方正如汉玉琮,热气里浮着未央宫的椒兰香。
"
这是用太液池水点的卤"
,他笑出缺了门牙的黑洞,递来的青竹签上却刻着贞观年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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