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六年深秋,赣江支流卷着血色浪涛拍打端州城墙。
刘腾鸿勒马立于城外高岗,玄色铁甲上凝着晨露,身后"
刘"
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,三千湘勇持矛肃立,铁盔下尽是湘乡子弟年轻的面庞。
"
将军,三通鼓毕。
"
亲兵捧着令旗跪报。
刘腾鸿望着三里外青灰色的城墙,耳畔回响起半月前曾国藩在南昌行辕的嘱托:"
石逆达开在江西布下铁桶阵,端州便是这铁桶上最硬的铆钉。
"
他抬手轻抚腰间玉带,那是弃商从军时老父所赠,商号里算珠声仿佛还在昨日,而今掌心已磨出厚茧。
"
传令各营,云梯在前,火铳压阵,告诉腾鹤,他的左翼要像湘江涨水般迅猛。
"
战鼓震天,湘勇如黑色潮水漫过城郊稻田。
城墙垛口突然爆出火光,太平军新式抬枪喷出铁砂,冲在最前的十余名湘勇应声倒地。
刘家老三腾鹤目眦欲裂,挥刀劈开迎面飞来的箭矢:"
盾牌手!
给老子顶上去!
"
云梯搭上城墙的刹那,滚烫的金汁倾泻而下,焦臭血肉味混着硝烟直冲云霄,哀嚎声中被烧穿面目的湘勇仍死死扣住梯脚。
刘腾鸿在后方看得真切,手中令旗猛地劈下:"
火铳营,齐射垛口!
"
三百杆乌铳同时轰鸣,城头扬起血雾,抓住这瞬息空当,二十名湘勇已攀上城垛。
刘腾鸿突然瞳孔骤缩,那些跃上城头的勇士,竟被暗伏在箭楼后的长矛手捅成蜂窝。
残阳如血时,中军帐内弥漫着刺鼻的金疮药味,刘腾鸿解甲查看战报:阵亡四百七十三人,伤者逾千。
参军捧着名册哽咽:"
阵亡名单上有十七个刘家祠堂的子弟。
"
帐外忽然传来喧哗,满身血污的刘南云闯进来,少年银甲上的刀痕还在渗血:"
堂兄!
让弟带突击营夜袭吧!
"
。
刘腾鸿望着这个年仅十九的弟弟,想起他初入军营时连马都骑不稳的模样。
"
南云,你看。
"
,他掀开帐帘,远处城墙上火把如繁星,"
守将张遂谋在每处垛口后都藏了陷坑,这城墙就是个吃人的铁刺猬。
"
,少年顺着望去,忽然眼睛一亮:"
既如此,何不用土攻之法?"
七日后,端州城西隆起三座土山。
湘勇顶着箭雨轮番运土,硬是在护城河外堆出与城墙齐高的土垒。
刘腾鸿亲临前线督战,看着南云指挥火铳手在土山上构筑工事:"
好小子,这法子倒是像你小时候搭谷仓。
"
十月廿七,总攻开始,土山上的劈山炮轰开城墙缺口,刘家军黑色浪潮终于涌入城内。
刘腾鸿跨马冲在阵前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异样尖啸。
"
将军小心!
"
,亲兵飞扑而来,炮弹穿透两人身体,将战马撕成两截,刘腾鸿仰面倒在血泊中,左肋豁开的伤口里可见森森白骨。
"
城不破不要收敛我进棺材"
,刘腾鸿染血的手死死攥住军旗,目光望向正在厮杀的南云。
少年将领银甲浴血,手中长枪挑飞太平军旗,嘶吼声震动街巷:"
刘家儿郎!
为统领报仇!
残存的太平军退守县衙时,现每个湘勇腰间都腰系着麻绳,头都绑白布,脚穿草鞋,那是湘乡给死人送葬的习俗,刘南云持枪立于尸山之上,看着"
刘"
字大旗终于插上端州城楼,泪水混着血水滑落:"
哥,我们成了。
"
次年春,江西巡抚衙门捷报频传。
"
刘腾鸿部克复吉安!
"
"
刘腾鸿部大破抚州!
"
刘南云完整承继了堂哥的湘后营黑字旗,刘腾鸿一直是这支湘军队伍永不磨灭的旗帜。
曾国藩抚须含笑,在上奏朝廷的请功折上写着:"
将刘南云易名刘连捷,甚合天意。
"
砚台边,那面染血的黑色军旗静静陈列,旗角破损处依稀可见暗红血迹。
从此湘军中,有位叫刘连捷的年轻将星冉冉向升,再无刘南云,他的出现让太平军闻风丧胆,他背后竖刘字黑旗,太平军见他惟恐避之不及。
湘江呜咽,带走多少英魂,却带不走城墙砖缝里那些深深楔入的湘音,"
吃得苦,霸得蛮,不怕死!
"
这九个沾血的字,至今仍在江西老城的秋风中呜咽回响。
数十年甚至百多年间,这句话成了一代甚至数代湖南人传承的不死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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