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的更漏滴到三更时分，朱慈娘仍伏在案前。
烛火将他紧锁的眉头投影在墙上，像一道化不开的墨迹。
案头奏折堆积如山，最上面那本黄道周亲笔所书的弹劾奏章，已经被他翻得卷了边。
"
陛下，长平、长乐两位公主到了。
"
王承恩在门外轻声禀报。
朱慈娘抬起头，看见两位姐姐一前一后踏入书房。
长平公主身着藕荷色襦裙，间只簪一支白玉簪，行走时裙裾纹丝不动；长乐公主则穿着杏红衫子，腰间禁步出细碎的玉鸣。
二人行礼时，朱慈娘恍惚又看到了少年时在坤宁宫玩耍的光景。
"
皇弟又熬夜了。
"
长乐径直走到龙案旁，伸手按在朱慈娘太阳穴上，"
太医说过您肝气郁结，不宜过度操劳。
"
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桂花香，力道恰到好处。
长平默默整理着散乱的奏折，当看到黄道周那本弹劾自己丈夫的奏章时，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。
"
是关将军的事？"
她声音平静，却将那份奏章轻轻压在了最底下。
朱慈娘长叹一声，突然将案上奏折尽数扫落在地！
象牙轴砸在金砖上，出冰雹般的脆响。
"
他们是要逼死朕！
文官们日日上书要削关火华的权，却不想想是谁让国库堆满了白银！
是谁造的战舰让红毛夷不敢犯边！
"
皇帝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宇里回荡，"
现在荷兰人的舰队就在澎湖虎视眈眈，他们倒好，还在搞党争这一套！
"
长乐吓得后退半步，长平却弯腰拾起奏折，动作从容不迫。
"
皇弟息怒。
"
长平将奏折一本本码齐，"
文官们固然有私心，但关将军确实权柄过重了。
"
她说这话时，眼睛直视着弟弟，丝毫不避讳自己作为关夫人的身份。
朱慈娘怔住了。
他没想到长平会这样说——她向来是最维护关火华的。
"
六部形同虚设，政令皆出将军府。
"
长平继续道，声音轻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，"
这放在哪个朝代，都是取祸之道。
"
御花园的秋虫鸣叫透过窗纱传来。
长乐突然开口："
皇弟可还记得崇祯十六年的事？"
朱慈娘浑身一震。
那年他虽年幼，却永远记得宫中传出的消息——孙传庭被言官连参十二本，被迫出关迎战，最终潼关失守"
当时若有人能在父皇和孙将军之间转圜"
长乐的轻轻的说道。
一滴烛泪啪地落在奏折上。
朱慈娘看着两个姐姐。
突然意识到她们此刻的角色——一个是皇帝至亲，一个是将军妻，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比她们更适合调解这场纷争了。
"
你们说，朕该如何是好？"
朱慈娘的声音突然疲惫不堪。
长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："
这是火华让臣姐转呈的。
他请求辞去兵部、工部的兼职，只保留大将军的指挥权。
"
她顿了顿，"
还有新式火枪的图纸，他已经命人抄送工部了。
"
朱慈娘展开信笺，关火华的字迹力透纸背："
臣一介武夫，唯知报效朝廷。
今僭越之处，伏乞陛下恕罪他倒是识趣。
"
朱慈娘冷哼一声，却掩不住眼中的如释重负。
"
皇弟，"
长乐突然跪下，"
黄道周他们搜集的所谓罪证，大多是捕风捉影，如今文官集团拿捕风捉影的事攻击你的姐夫"
这句话像柄钝刀，狠狠扎进朱慈娘心口。
他想起仓皇逃离南京那夜。
"
起来吧。
"
朱慈娘扶起长乐，转向长平，"
告诉姐夫，朕准他所请。
"
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。
长平行礼退下后，长乐却磨蹭着不走。
"
还有事？"
朱慈娘揉了揉眉心。
长乐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："
这是臣姐配的安神香，皇弟夜里放在枕边"
她突然压低声音，"
黄道周的人在泉州布置了死士，说是要在水师检阅时"
朱慈娘猛地抓住姐姐的手腕："
此事当真？千真万确。
"
长乐疼得蹙眉，"
兵部刘大人的小妾是臣妹的女红弟子，昨日说漏了嘴"
朱慈娘松开手，在殿中来回踱步。
月光透过窗棂，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"
传旨，"
他突然站定，"
命黄道周即日启程，亲自督运粮饷赴泉州。
他不是要查关火华吗？朕让他查个够！
"
长乐瞪大眼睛："
这不是送羊入虎口？傻姐姐，"
朱慈娘冷笑，"
朕是要让关火华知道，是谁在背后搞鬼。
至于黄道周"
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，"
也该让他尝尝，什么叫作茧自缚。
"
长乐突然觉得眼前的弟弟陌生起来。
这一刻的朱慈娘，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们开解的皇帝，而是真正执掌生杀的九五之尊。
"
臣姐告退。
"
长乐行礼时，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。
朱慈娘却突然唤住她："
等等。
"
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，"
明日陪朕去孝陵上柱香吧。
"
殿外秋风乍起，卷落一地黄叶。
长乐回头望去，只见弟弟独自立在满殿烛光中，龙袍上的金线明明灭灭，像一条随时会醒来的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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