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，反而越下越大。
狭窄的石台并非久留之地，而且陈钊龙担心会有落石或再次滑塌的危险。
他搀扶起老人，现老人除了脚踝有些扭伤和多处擦伤外，精神矍铄，行动并无大碍。
“老爷子，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，我们得找个能避雨的地方。”
陈钊龙大声说道，盖过风雨声。
老人指了指斜上方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地方：“那边…我记得有个小山洞，是早年采药人歇脚用的。”
陈钊龙心中一喜，连忙搀扶着老人，沿着岩壁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。
拨开浓密的藤蔓，果然现一个仅容三四个人栖身的浅洞。
虽然简陋，但足以遮蔽风雨。
洞内干燥，有一些枯草和碎柴，似乎是前人留下的。
陈钊龙从防水性能尚可的背包里找出打火机——这是他准备野外生火做饭用的，没想到此刻派上了大用场。
他费力地引燃枯草，又添上细柴，一个小小的篝火终于在山洞里跳动起来，带来了光明和宝贵的温暖。
两人脱下湿透的外衣，架在火边烘烤。
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老一少两张脸。
陈钊龙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老人。
对方须皆白，脸上皱纹深刻，但皮肤红润，眼神清澈而深邃，完全不像刚经历过生死危机的人，反而有种然物外的气度。
“老爷子，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野路上来了？多危险啊！”
陈钊龙忍不住问道，递过去一瓶打开的矿泉水。
老人接过水，喝了一口，微笑道：“老朽习惯了。
进山采点药材，没想到人老了，腿脚不中用，雨一下，脚底打滑，就栽了下去。
幸好卡在那缝里，不然…”
他摇摇头，没有说下去，转而目光炯炯地看着陈钊龙：“后生仔，看你年纪轻轻，像是城里坐办公室的，怎么有胆子、有力气下来救我这把老骨头？当时的情况，一个不好，可是要搭上你自己的。”
陈钊龙被问得一愣，挠了挠还在滴水的头，嘿嘿一笑：“当时哪想那么多。
就听见有人喊救命，脑子一热就下来了。
总不能见死不救吧？那不成，晚上睡觉都不踏实。
再说了，我虽然是个搞互联网的，平时也注重锻炼身体，力气还是有一把的。”
他避重就轻，没提自己内心的挣扎和恐惧。
老人闻言，眼中笑意更深：“脑子一热？我看不见得。
你下来之前，观察环境，寻找支撑，甚至用鞋带和桌布做简易保护，思路清晰，并非全然冲动。
可见你本性善良，但行事并非毫无章法。”
陈钊龙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嗨，那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，瞎琢磨的。
我们搞产品的，就习惯遇到问题先分析分析，找找最优解。
虽然这次的最优解有点…冒险。”
“最优解？”
老人咀嚼着这个词，饶有兴趣地问，“那你觉得，在那种情况下，救一个素不相识、可能拖累你的老人，是‘最优解’吗？从利益角度看，似乎并非如此。”
陈钊龙收敛了笑容，看着跳动的火焰，沉默了片刻，说道：“老爷子，不瞒您说，下来之前我确实纠结了半天。
脑子里两个小人打架，一个说赶紧走别惹麻烦，一个说不能走良心过不去。
后来我想，人活一辈子，不能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。
有些事，算明白了，反而没意思了。
就像我们做产品，有时候也不能光看数据，还得讲点‘感觉’，讲点‘初心’。
救您，对我来说，可能就是遵循‘初心’吧。
至于最优解…问心无愧，就是我当时能找到的最优解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：“当然了，主要还是您老洪福齐天，命不该绝。
我嘛，就是恰逢其会，顺便积点阴德。”
老人听着他前半段真诚、后半段插科打诨的话，不由哈哈大笑起来，声震小洞，连篝火都似乎随之摇曳。
“好一个‘问心无愧’！
好一个‘初心’！
世间熙熙，皆为利来；世间攘攘，皆为利往。
能在这浊世中，守住一点‘初心’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，已是难得。”
老人收敛笑容，神色变得有些肃然：“小友，你可知，这天地万物，看似杂乱无章，实则运行皆有其‘理’，有其‘序’。
人体亦然，自成一方小天地。
世人大多浑浑噩噩，随波逐流，被外界纷扰所困，被自身欲望所蔽，难以感知和顺应这内在与外在的‘秩序’。”
陈钊龙听得有些云里雾里，感觉这老爷子说话文绉绉的，像个老学究，但又似乎蕴含着深意。
他点点头，似懂非懂：“呃…有点像我们说的‘底层逻辑’和‘系统规则’？”
老人莞尔：“你可以这么理解。
但‘理’与‘序’，并非死物，而是动态的，流动的，充满变化的‘势’。
能洞察其‘理’，顺应其‘序’，甚至引导其‘势’，方能在这世间活得明白，行得从容。”
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救援，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联系在了这个小小的山洞里。
一个倾囊相授关乎宇宙人生的玄奥道理，一个则以其现代社会的思维方式和坦诚幽默予以回应。
篝火噼啪，洞外风雨如晦，洞内却进行着一场跨越代沟和认知界限的奇妙对话。
陈钊龙并不知道，这场对话，即将为他打开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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