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佛在我怀里沉甸甸的,像压着八条命。
小哑牵着我,一头钻进黎明前的死胡同。
月色斜照,她抬脸——那只猫儿眼,碧得蓝,却横着一道白痕,像燕子剪过水。
我忽然分不清:是她牵着我,还是玉佛牵着我们俩。
我背着佛,小哑背着糖锅。
俩人影子一长一短,在胡同墙上晃,像一出皮影戏。
玉佛被我爹的血喂过,泪已停,可佛眼深处还锁着七颗慧灯钉残影。
我要让佛睁眼,把慧灯的阴魂彻底炼成灰。
可怎么开灯?小哑写:糖火为引,钟楼为灶。
我懂——熬糖,把佛影投进去,让糖稀自己说话。
北京鬼市,四更开五更散,卖的是来路不正、去向不明的货。
小哑常去兑糖料,她知我缺一把。
所谓阴火,就是刚灭未灭的人间烟火头,带怨气,熬出的糖能照鬼影。
我们赶到时,市已散,只剩一地碎纸灰、破鞋壳。
小哑蹲下身,用铜锅边蹭那些残灰,像猫收爪。
锅底一声,竟卷起一缕青蓝火,火舌直往玉佛方向飘——佛眼被火映得微微红,像醉汉。
火刚点,怪事就来了。
铜锅无油自燃,糖稀里浮出一座黑沉沉钟楼,越胀越大,竟一声脱出锅口,变成一丈多高的糖霜巨影,悬在我们头顶。
楼身滴答糖汁,落地成钉,——全是慧灯的名字。
我胸口一闷,像被楼捶了一下,嗓子甜,差点吐血。
小哑也晃了晃,猫儿眼流血泪,却死死抓住锅柄不松。
我这才想起:钟鼓楼是慧灯主场,我们拔了钉,却把这楼影带身边,如今糖火把它养肥,它要反吃我们。
我掏出木燕(第锅爹魂附的那只),朝糖楼影掷去。
木燕穿楼而过,留下一道白烟孔洞,可楼影马上愈合。
我咬牙:得给楼打地基,让它落地生根,再碎它。
反手摸出那颗断魂钉,往自己掌心一扎,血珠顺着钉纹爬。
我把钉往地面一插——!
钉没青砖,像插豆腐。
血沿地面裂缝走,眨眼画出一座反钟楼红线框,恰好与头顶糖影对称。
小哑会意,把整锅青蓝阴火倒进线框,!
火借血线,血助火威,糖楼影被上下夹击,出婴儿啼哭般的声,开始融化。
火越烧越蓝,糖稀里却浮起一只白燕,完全由糖霜凝成,晶莹剔透。
燕翅一展,竟带我爹的口音:三儿,别烧楼,烧我。
我愣住——爹要我把他的魂当灯芯?白燕继续:慧灯把七成阴魂藏楼影,三成锁玉佛。
你碎楼,他逃;你炼我,他灭。
说完,白燕主动扑向火心,一声,火苗由蓝转白,像被添了油。
我眼眶炸裂,却明白这是爹选的道。
我冲火抱拳:爹,儿子送你最后一程!
手一推,把玉佛也推进火框。
佛眼遇白火,一声,裂开一道细纹,缝里渗出七条黑线,正是慧灯钉影,被白火一舔,化成七颗,滚来滚去想找缝逃。
我原本要碎楼,结果变成炼爹;原本要救佛,结果先裂佛。
更邪门的是——小哑突然把锅柄一挑,七颗黑珠全飞向她猫儿眼。
我急吼:别贪!
却已晚,黑珠钻进她眼眶,白与黑搅成灰旋涡。
她惨叫一声,跪地,手指在脸上狠抓,像要把眼珠子抠出来。
我抱住她,却听见另一个声音从她喉咙里出——慧灯的阴笑:小丫头,借你猫眼一用!
原来慧灯早把残魂化整为零,等我们替他。
我中计了!
我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小哑眉心。
民间封七窍,舌血最烈。
血点落处,地冒白烟,她眼里灰涡顿了一下。
我趁机把剩余糖稀抹在手心,糖经白火烤,已半焦半透,成了。
我一手捂住她猫眼,一手把糖胶往自己额头一拍,一声,糖胶把我和她额头黏成一体。
糖胶遇血,迅硬化,像一层透明钢盔,把她眼里黑珠封死。
小哑浑身抽搐,却不出声。
我抱紧她,像抱一颗随时会炸的炮仗,冲火里白燕吼:爹,借火!
白燕振翅,白火地卷来,把糖胶外壳烤得通红却不裂,黑珠在里头疼得乱窜,撞得响,像有人拿锤敲墙。
我咬牙数到七,字出口,一声,糖胶连带黑珠,一起碎成灰粉,从小哑眼角簌簌落下,像一场微型黑雪。
火熄,楼影灭,地面只留一滩糖霜,霜里嵌着七颗小小,像剥了壳的荔枝。
小哑缓缓睁眼,那只猫儿瞳,碧得透亮,却横着一道白痕——像燕子剪水,又像爹最后留给她的飞羽。
她张口,嗓子仍哑,却出一声清亮的燕——,声音在半空凝成一只白影,绕我头顶三圈,地钻回玉佛裂纹。
佛眼细纹自动愈合,像被糖霜糊住,再没泪,也没黑线。
我扶她起身,俩人影子重新合拢,一长一短,却不再晃——影子头上,各多了一只小小白燕翅,随风展,却不飞走。
【旁白彩蛋】
后来鬼市流传:有人凌晨看见一男一女,在废墟上支锅熬糖,糖面浮起一座白燕钟楼,楼影一现即碎,碎屑落进糖葫芦,吃起来有钟鼓声。
更怪的是,买糖的人,左眼都会短暂变蓝,持续一炷香,期间能看见自己心里的——在哪、被谁钉的、怎么拔。
一炷香后,蓝退,白痕留,像燕子掠过水面,再没回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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