征和四年（公元前89年）深冬，未央宫温室殿的椒墙洇着暗褐色水痕，混着铜炉中艾草与附子的苦香，在鎏金兽灯影里凝成雾状的叹息。
刘彻枯槁的手指抚过《盐铁论》竹简，桑弘羊昨日廷辩时震得玉磬轻颤的&0t;匈奴未灭，何以家为&0t;仍在梁间嗡鸣。
忽然喉间腥甜翻涌，他抖着展开素帕，暗红血渍在月光下洇成不规则的扇形——分明是二十年前张骞带回的轮台地势图轮廓，连疏勒河的支流都纤毫毕现。
子夜时分，惊雷劈开铅云，柏梁台的铜凤凰在暴雨中振翅欲飞。
刘彻从剧痛中惊起，看见自己投在丹墀上的影子正被铜灯拉长成扭曲的兽形，而阴影深处，那具在平阳侯府见过的青铜傩面正泛着幽光。
傩面人指间的算盘噼啪作响，二十八枚雕着星宿的兽骨算珠沾着暗红斑点，像极了太初历里标注灾异的朱笔。
&0t;陛下可记得元狩四年的契约？&0t;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，傩面人展开泛黄兽皮，甲骨文在火光中忽明忽暗，&0t;以漠南征伐之气，换卫大司马七战七捷。
&0t;刘彻盯着兽皮右下角新刻的楔形文字，&0t;轮台诏换三年阳寿&0t;的字样还带着新鲜的血渍，&0t;三日前太医令说朕肺疾已入膏肓，是你们早就算准了？&0t;
傩面人拨动算珠，空中浮现出霍去病暴毙的场景：祁连山的雪落在少年将军苍白的额角，他胸口那支匈奴箭矢的尾部，隐约可见龙形玺印的纹路。
刘彻猛然想起元狩六年那个雪夜，为求河西大捷，他在甘泉宫的密室里以朱砂血指按在兽皮上，&0t;当时你们没说会折损去病性命！
&0t;案上的陶制西域沙盘被捏得粉碎，锋利的碎屑扎进掌心，却比不上回忆带来的钝痛。
&0t;这次要典当的，是陛下令四海臣服的执念。
&0t;傩面人的指尖点在&0t;轮台诏&0t;三字上，&0t;下罪己诏，止刀兵，息民力。
&0t;五更的梆子声里，刘彻握着狼毫的手悬在竹简上方，墨滴落在&0t;悔&0t;字的竖心旁，洇成一团浑浊的墨团。
突然，殿外传来桑弘羊的怒吼：&0t;陛下若自毁长城，何以面对列祖列宗！
&0t;
黄门侍郎苏文不知何时从梁上跃下，宽大的袖口带起的风卷得竹简哗哗作响。
刘彻惊觉此人瞳孔泛着青铜特有的冷光，正是幽冥当铺&0t;三不收&0t;中&0t;不忠者&0t;的标记。
争夺间，诏书被撕成两半，苏文的指尖已触到皇帝咽喉，却见一道寒光闪过，李广自刎时的佩剑残片穿透他的肩胛，将其钉死在堆满《史记》竹简的书案上。
&0t;当铺最厌违约者。
&0t;傩面人的声音里带着金属的冷硬。
三日后的甘泉宫，刘彻现了诡异的变化：接触过轮台诏的官员袖口都沾着暗红灰烬，细看竟是&0t;受命于天，既寿永昌&0t;的玺印残纹。
大司农赵过演示代田法时，木耜犁过的土地里竟浮出排列整齐的甲骨文字；绣衣直指使者巡视郡国，坐骑每到一处便出类似匈奴语的嘶鸣。
最令他心悸的是霍光——这位沉默的托孤重臣后颈浮现出契约印记，如同一条细小的蛇，正沿着脊椎缓缓游走。
临终前的幻觉里，刘彻看见四十年后的未央宫：王莽持着刻有甲骨文的玉璧登上皇位，殿外九声编钟巨响震落积雪。
而他亲手写下的轮台诏竹简正在火盆里蜷曲成灰，飞旋的灰烬在空中拼出与傩面人对弈的场景——楚河汉界分明是漠北的戈壁与长安的宫墙，棋子则是一个个刻着年号的青铜俑。
原来那道罪己诏，从来不是终结，而是更大棋局的第一步。
元平元年（公元前74年），霍光废刘贺的诏书盖下御玺的瞬间，未央宫地下传来沉闷的轰鸣。
没人注意到，当年被撕碎的轮台诏残片，正随着灰烬飘进太液池，惊起一群衔着青铜算珠的夜鸟。
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南方，算珠相击的声音里，隐约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念诵：&0t;当权力成为可典当的筹码，每个帝王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。
&0t;
730小说网】第一时间更新《幽冥百度汉语》最新章节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，请尝试点击右上角↗️或右下角↘️的菜单，退出阅读模式即可，谢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