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和堂后院的古井结着薄冰,许曼婷趴在井沿往下望,矿灯的光束刺破幽暗,惊醒了蛰伏在青苔间的往事。
王振华攥着安全绳的手背暴起青筋,仿佛攥着三十年前那根拴着襁褓的麻绳。
"
看到什么了?"
他的声音在井壁撞出回响。
许曼婷的指尖触到井壁某处凸起,剥落的石灰下露出鎏金刻字——"
丙寅年腊月廿三"
。
那是她出生的日子。
矿灯扫过更深处的岩缝,半截金锁卡在石隙间,锁芯残留着暗红血渍。
"
再放三米。
"
她扯动绳索。
王振华的回应被寒风撕碎,化作井底呜咽的回声。
市局档案室的暖气片嘶嘶作响,许曼婷就着台灯比对金锁上的纹路。
放大镜下的并蒂莲暗纹里,藏着极小的"
沈"
字篆书。
王振华推门带进雪的气息,军大衣兜里揣着从殡仪馆取回的证物袋。
"
当年纵火案七具尸体中,"
他抖开泛黄的尸检报告,"
唯一女性死者齿间嵌着同样的金屑。
"
许曼婷的钢笔尖戳破纸页。
记忆闪回至那个暴雨夜,慈安疗养院的周阿婆攥着她的手腕说:"
大小姐把金锁塞进你襁褓时,嘴角淌着血"
窗外枯枝在风中划拉玻璃,像极了妇人临终时抽搐的手指。
省厅的茶室飘着大红袍的岩韵,吕书记用茶夹翻弄着紫砂壶中的残叶。
"
许局长最近很活跃啊。
"
他的翡翠扳指磕在杯沿,"
连政协文史办的老档案都翻出来了。
"
许曼婷凝视着茶海上腾起的热气,在玻璃面凝成"
1987"
的字样。
"
吕书记可认得这个?"
她将金锁推过茶台,锁链在楠木案几上拖出刺耳声响。
吕书记的眼角抽了抽,这个细微的表情被窗棂漏进的夕照放大。
"
春和堂的旧物。
"
他端起茶杯的手稳如磐石,"
张春和被捕前,倒是常戴着把玩。
"
子时的春和堂像座阴森的戏台,许曼婷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摸上阁楼。
手电光扫过积灰的博古架,突然定格在墙角的描金漆柜——柜门把手的位置,与老照片里张春和埋藏物品的角度完全重合。
撬开夹层的瞬间,霉味裹着茉莉香扑面而来。
褪色的绸缎包裹里躺着本账簿,墨迹在"
丙寅年"
那页晕染成婴孩的轮廓。
王振华在楼下突然吹响警哨,暗夜里亮起的车灯撕破了精心布置的陷阱。
"
许局长好雅兴。
"
吕书记的秘书从阴影里踱出,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"
省厅的机密档案,可不是随便能拿的。
"
许曼婷背靠漆柜,掌心贴着账簿封皮的烫金纹路。
那是春和堂特制的暗纹,只有对着烛光才能显现完整的莲花图样。
楼梯传来打斗声,王振华的闷哼混着木质栏杆断裂的脆响。
"
账簿里记着当年七位股东的名字。
"
她突然开口,"
包括令尊在纺织厂的干股。
"
秘书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这个瞬间,许曼婷抓起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砸向窗棂。
脆响惊飞夜枭的同时,王振华撞破门板将人扑倒在地。
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盖不住血腥气,许曼婷盯着手术室的红灯,染血的账簿在膝头摊开。
王振华替她挡下的那一刀,正好划破"
吕世昌"
三个字——正是现任政协主席的名讳。
"
春和堂每笔暗股分红都铸成金锁。
"
她摩挲着嵌在扉页的金箔,"
七把金锁,七条人命。
"
监护仪的长鸣穿透门板,护士推出来的白布下露出秘书青灰的脸。
腊月廿四祭灶日,许曼婷站在市局顶楼看着直升机降落。
中纪委的专员踏着积雪走来,黑大衣上沾着北方的霜。
她交出账簿时,瞥见对方无名指的戒痕——与吕书记扳指内侧的凹痕完全吻合。
"
许曼婷同志。
"
专员的声音带着关外口音,"
这些证据足够掀翻半个省的官场。
"
王振华突然剧烈咳嗽,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雪地上,像极了春和堂古井底的金锁。
许曼婷扶住他摇晃的身躯,惊觉他的警服内袋鼓鼓囊囊——那是她母亲缝在襁褓里的半截银镯,三十年来始终挂在他胸口。
除夕夜的春和堂挂起红灯笼,许曼婷跪在祠堂为父母上香。
王振华将老李的纪念章供在案头,香灰落在勋章上,仿佛那个总爱训人的老刑侦还在絮叨。
"
结案报告批下来了。
"
他点燃鞭炮引信,"
七位元老全部落马。
"
炸响声中,许曼婷摸到供桌下的暗格。
褪色的婚书里夹着张泛黄照片——年轻的王振华抱着襁褓站在市局台阶前,身后是正在做笔录的老李。
原来那场大火烧毁的不仅是春和堂,还有本该相认的缘分。
元宵节的月亮照着市局新栽的梅树,许曼婷将最后一沓案卷锁进保险柜。
王振华在身后替她披上警用大衣,指尖擦过后颈时,触到那枚嵌着金屑的旧疤。
"
当年老李让我誓,"
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,"
除非真相大白,否则永远不能告诉你"
许曼婷转身封住他的唇,三十年的风雪凝成眼角一滴热泪。
档案室的挂钟敲响子时,月光透过百叶窗,将两道相拥的影子投在"
春山案终结"
的封条上,宛如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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