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带来的土地气息,一天比一天清晰,一天比一天浓郁。
那不再是需要屏息凝神才能捕捉到的微弱线索,而是变成了萦绕在船舷四周的、确凿无疑的背景气味。
海水的颜色也愈明显地呈现出近岸的特征,那沉郁的、带着灰白调子的蓝绿色,取代了远海那纯粹得近乎虚幻的碧蓝。
随之而来的,是天空的访客——海鸥。
起初,只是零星的几只,像白色的幽灵,出现在船尾的航迹上空,出试探性的、短促的鸣叫。
它们似乎对这条移动的、洁白的“远舟号”
充满了好奇。
很快,消息仿佛在鸥群中传开了。
更多的海鸥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。
它们不像那只信天翁般孤独而高贵,它们是喧闹的、机警的、充满市井气息的海洋居民。
十几只,几十只,最终汇聚成上百只的庞大编队,围绕着“远舟号”
盘旋、尖叫。
它们的羽翼不如信天翁那般巨大有力,扇动得更加频繁,显得忙碌而充满活力。
那“嘎嘎——嗷嗷——”
的鸣叫声,此起彼伏,交织成一片密集而刺耳的声浪,彻底打破了多日来海上航行的那份近乎神圣的宁静。
这声音里,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,对领地的宣示,以及一种只有在靠近人类活动区域才会有的、带着些许放肆的熟悉感。
一些胆大的海鸥,甚至会俯冲到离船舷极近的地方,用它们那滴溜溜转动的、带着一丝狡黠的黑眼睛,打量着船上的人,尤其是当他们拿出食物的时候。
它们会为了争夺一块被不小心抛出的面包屑,而在空中激烈地追逐、厮打,白色的羽毛像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。
元宝对这群聒噪的“不之客”
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。
它站在甲板上,冲着空中那群白色的影子,愤怒地吠叫着,跳跃着,试图驱赶它们。
但它的威胁对这群天空的流氓收效甚微,反而引得它们叫得更欢,飞得更低,像是在故意挑衅。
周凡和苏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包围着,起初有些不适,但很快便适应了,甚至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。
这鸥群的喧嚣,是地的延伸,是人间烟火气的先声。
它们的存在,无比确凿地宣告着:你们已经回到了熟悉的世界边缘。
这里不再是信天翁和荧光海那些带着神性的、疏离的领域,而是充满了生存竞争、嘈杂与活力的,属于“人”
的海域。
周凡看着那些在船尾浪花中灵活地叼起食物碎屑的海鸥,看着它们那为了生存而展现出的精明与顽强,心中对阿木老人那句“你敬它三分,它给你七分活路”
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这些海鸥,这些渔民,乃至他自己,不都是在这片蔚蓝的国土上,以各自的方式,努力求取一份“活路”
吗?
守护,并非要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去指责或排斥,而是要尝试去理解这复杂的共生关系,去寻找一种平衡,一种能让这片海持续提供“活路”
的、更负责任的共存方式。
鸥群的喧嚣,虽然打破了海上的宁静,却也像一剂醒脑的良药,将周凡从略带伤感的归途情绪和略显沉重的使命感中,拉回到了鲜活而复杂的现实。
他望着那群吵闹的、生机勃勃的白色精灵,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复杂的、带着接纳意味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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