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古驿站的星空下度过了一个心灵被彻底洗涤的夜晚，翌日清晨，他们带着一身清冽的露水和满心的澄澈重新上路。
草原的清晨，空气凉得像薄荷水，吸进肺里，带着草叶折断后溢出的青涩香气。
远处的山峦笼罩在淡蓝色的晨雾中，如同羞涩的少女，不肯轻易展露真容。
行驶了不到一个小时，前方地平线上，出现了移动的影子和扬起的淡淡烟尘。
不同于之前哈萨克族牧民那规模浩大、驼铃叮当的转场队伍，眼前的景象，是另一种更缓慢、更沉默，却也更加坚韧的迁徙。
那是一户独立的牧民家庭，正在进行的、短距离的夏季牧场转移。
男人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，走在最前面，他穿着厚重的、油渍斑斑的皮袍，脸色是长期暴露在风霜中日积月累的赭红色，眼神像鹰一样锐利，不断地扫视着前方的道路和周围的草场。
他的身后，跟着几十头牦牛和百十只羊。
牦牛体型硕大，披着黑褐色的长毛，步伐沉稳，如同移动的小山；羊群则显得较为杂乱，边走边低头啃食着草皮，出满足的、咩咩的叫声。
队伍的中间，是一辆由两头健壮牦牛拉着的、巨大的木轮勒勒车。
车轮极高，几乎齐人胸口，木质辐条粗壮，行驶在草甸上，出沉重而缓慢的“吱呀”
声，仿佛承载着整个家庭的重量。
车上堆满了家当：捆扎好的毡房构件、黑色的牦牛毛帐篷、炊具、奶桶，以及一些简单的行李。
一个裹着深色头巾的妇女，坐在堆叠的行李高处，怀里搂着一个似乎还在襁褓中的婴儿，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摇晃着。
勒勒车的旁边，跟着一个七八岁光景的男孩，他骑着一匹矮小但精神抖擞的小马，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枝条，时而熟练地轻催坐骑，帮忙驱赶那些试图离群的羊只。
他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，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责任感。
一条毛色混杂的牧羊犬，前后奔跑着，尽职尽责地维持着畜群的队形。
它看到了周凡他们的房车，警惕地吠叫了几声，但在得到男主人的一声低喝后，便又专注于自己的工作，只是偶尔还会投来审视的一瞥。
元宝在车里坐直了身子，隔着玻璃，与那条牧羊犬对视着，喉咙里出低低的、意味不明的咕噜声。
周凡将车降到最低，缓缓地跟在这支迁徙队伍的后面，保持着足够的距离，以示尊重。
他透过车窗，用长焦镜头，静静地记录着这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幕。
没有浩大的声势，没有喧嚣的铃铛，只有车轮沉重的“吱呀”
声、牲畜的喘息和蹄声、以及风吹过草原的呜咽。
这种沉默的行进，反而更具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。
苏念看着勒勒车上那位年轻的母亲，看着她如何在颠簸中，依然能低下头，用脸颊温柔地摩挲着怀中婴儿的襁褓。
那是生命在最朴素、甚至艰苦的环境中，所绽放出的最动人的坚韧与温柔。
这就是牧人的生活。
他们逐水草而居，脚步永远追随着青草的荣枯。
他们的家，在牛背上，在勒勒车上，在那顶随时可以撑起也可以收拢的毡房里。
他们的财富，就是这些牛羊；他们的世界，就是这片广阔的草原。
这种生活，充满了不确定性，一场风雪，一次疫病，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。
但他们就这样，一代又一代，沉默地、坚韧地，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着，与自然相依，也与自然抗争。
跟随着这支小小的迁徙队伍走了很长一段路，直到他们转向了一条通往更深处山谷的、几乎看不见路的草径。
周凡停下车，看着他们缓缓消失在草浪与远山的背景里，那“吱呀”
的车轮声，也渐渐被风声吞没。
牧人的迁徙，像一流淌在草原血脉里的、古老的歌谣。
它没有华丽的辞藻，却有着最真实的生命律动。
它提醒着周凡和苏念，在这片看似宁静美丽的草原上，生活从未停止过它沉重而真实的脚步。
而他们的旅程，与这牧人的迁徙相比，显得如此轻盈，如同掠过草尖的风。
这份认知，让他们对脚下的土地，对生活于其上的人们，更添了一份深深的敬意。
元宝依旧望着牧民消失的方向，许久，才缓缓地趴了下来，仿佛也在消化着这关于生命与迁徙的、沉甸甸的一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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